尽管5月中旬以来，煤价逐步企稳，但诸多业内人士已经指出，煤价短期内大幅上涨的可能性不大。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产业经济研究部第二研究室主任、研究员钱平凡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明确指出，受需求和供给两方面因素影响，下一步煤炭业将处于波动性发展状态。
“经济新常态下，能源需求降低，美国页岩气革命又导致全世界进入能源丰富化时代，煤炭供给格局难以逆转。目前中国经济正由重化工业阶段向服务业阶段转变，经济发展模式正在从过去的投资和出口拉动转向消费拉动。和投资相比，消费的能源依赖性要低很多。”钱平凡分析称。
不能再拿计划经济的办法解决市场问题
中国经济时报：资金链极度紧张、财务成本居高不下是当前煤炭企业面临的共性问题，如何突破这一困局？
钱平凡：产生这一问题很正常，很多煤炭企业因为在煤炭资源整合中的大量融资和财务成本，背上了沉重的包袱。解铃还需系铃人，政府可以考虑承担一部分亏损，适当降低资源价格，推动煤企债转股，利用这个机会引入社会资本。
中国经济时报：民营资本积极性不高。
钱平凡：国有企业可以占小股或完全退出。煤矿资源交到民营企业手里，一样可以管好，内蒙古很多大型煤炭企业就是民营企业，比如伊泰。不要不相信民营资本。
中国经济时报：不少山西煤炭企业反映，山西采矿资源价款不按实际储量收，而按保有储量收，加剧了煤炭企业的资金链紧张问题。
钱平凡：市场经济环境下要用市场经济的办法解决市场经济的问题。规范拍卖矿产资源，资源价格就出来了。考古学家考察半天找不到一个文物，盗墓者一铲子就铲出来了。行业人士一看就知道一个煤矿有多少煤，值多少钱。山西已经提出来资源配置市场化改革的问题，需要加紧行动，不能再拿计划经济的办法解决市场问题。
中国经济时报：山西作为老工业基地，历史包袱和企业办社会负担重都是推高运行成本的重要因素，怎么化解？
钱平凡：还是要用市场经济的办法进行剥离。该下岗的下岗，该再就业的再就业，离开企业照样有路子走。市场经济下，就业、失业和再就业是一个正常的过程，比如美国的百年企业柯达、通用汽车说破产就破产了。之后把社会保障体制建好，把转岗培训机制建好，市场经济就建起来了。没有钱可以把资源卖掉一部分，把保障机制补起来。不能按过去计划经济的办法一包到底，包不了。有煤的时候有依靠，煤炭不行了必须走出去。
“下游服务领域大有可为”
中国经济时报：山西一直力图通过转型求得发展，但很多煤炭企业的转型方向仍然集中在电力、煤化工等资源型产业上，是否会造成更大规模的产能过剩和重复建设？煤企转型的出路到底在哪里？
钱平凡：为什么这么多企业搞电力、搞煤化工？大家都是抱着错误的理念，认为这些下游行业还是短缺行业。市场经济是过剩经济，很难找到短缺的行业。而且美国页岩气革命使煤炭的竞争对手——燃气、石油变多了。页岩气开采的湿气组分包含乙烷、丙烷、丁烷等，能为下游化工行业提供丰富廉价的原料，正在重塑世界石化行业格局。把煤炭气化了再去做化工，能竞争过它吗？一窝蜂地搞煤化工，项目投产之时可能就是亏损之日。
那山西怎么办呢？在中国向服务经济转变的时代背景下，要提高附加值，向下游服务延伸。现在卖的是煤，下一步卖服务。卖煤相当于卖粮食，但煤炭用户需要的不仅仅是粮食，就像人们到饭店里不仅仅是吃饭，而是消费一种服务。煤炭用户现在也需要个性化服务，需要煤炭供应链管理。山西有煤，又有运力，所以要向下游消费企业提供服务，让用户安心消费。
现在买一吨煤多困难，需要讨价还价、之后下订单、配货、检验煤质……这些都需要成本，如果煤炭企业把这个过程管理好了，直接把煤送到用户家门口，附加值就提高了。电子商务不就是这么干起来的吗？所以，下游服务行业大有可为，包括煤炭物流园区、煤炭交易等煤炭供应链管理的各个环节都有很大发展空间。
我们不要“脚已经到21世纪了，头还在20世纪”，总是盯着那点煤炭资源，总是认为煤炭很宝贝、有煤就是老大。市场经济一定是买方经济，消费者才是老大，服务好消费者才有生存空间。市场经济关键是战略，就是人的观念，要抓住产业发展大势，向下游服务业领域发展。
中国经济时报：去年以来，山西省新任领导班子提出了做好煤和非煤两篇大文章。资源型地区如何摆脱煤炭依赖，真正发展好非煤产业？
钱平凡：不依赖于煤的产业都是非煤产业，多得很。不要把煤炭和非煤产业绑在一起，新加坡什么资源都没有，发展也很好。百度李彦宏把云计算中心放到了阳泉，不就很好吗？跳出煤，发展空间就大了，就是之前说的，不要盯着那碗饭，可能就有肉吃了。
发展产业不是光凭脑袋想的，不是想发展什么产业就发展什么产业，一定要掌握一套方法。产业和区域存在互动问题，要向农民学习，农民对土地最了解，知道什么地能种什么，还能把地照顾好，这才能长出好庄稼。产业也是这样。
另外，政府一定要培育良好的产业生态系统。良好的产业生态系统能够吸引适宜的产业集群落地生根，就像大兴安岭生态系统的恢复重建吸引了东北虎定居扩散。前几年，在北方，政府陪同专家到企业调研，在企业吃吃喝喝；到广东，政府和专家去企业调研完，政府要叫上企业老板吃饭并交流，政府买单。这就是产业生态系统的问题，没有这个生态环境，不光是外地企业来不了，本地企业也要走。要发展经济一定要在这方面下功夫，踏踏实实地做。
“脚走到21世纪了，头不能还在20世纪”
中国经济时报：刚才您一直强调观念问题。
钱平凡：有一个关于晋惠帝的笑话。武汉发大水，大臣向晋惠帝报告说，这一带老百姓没饭吃。他把桌子一拍说，没饭吃怎么不吃肉。虽然这是个笑话，但也能从另一层面去理解：如果有铁饭碗就端着铁饭碗，没有铁饭碗走出去，就有可能变富、有肉吃。当然，从“没饭吃”到“有肉吃”是需要刻苦努力的。山西要树立一个观念，煤炭不是金饭碗，是个泥饭碗，砸了泥饭碗，可能会端上金饭碗。这个观念一定要改变，观念不改变只能死路一条。
中国经济时报：山西也意识到长期以来形成的“煤思维”禁锢着自身发展，但思维方式和观念的转变似乎很难。
钱平凡：断了奶自然就会想办法。过去山西人“走西口”、搞票号，创新能力多强。晋商是中国最具代表性的商帮之一。这些年山西人靠住煤炭了，加上十年黄金时期给了大家一个错误的观念，认为煤炭资源特别宝贵，没有行情不好的时候。现在要重新找出山西人“走西口”的感觉。中国最早的改革开放是从解放思想开始的，没有思想转变什么都变不了。山西也一样，比如山西的晋能集团，原来就是履行收费职能的一个半行政企业，现在改革以后不也很好吗？所以要下决心，不下决心就没办法。
做好加减法山西大有希望
中国经济时报：外界有担心山西再次陷入“市场好时没动力转型，市场不好时没能力转型”的怪圈，觉得山西转型希望渺茫。
钱平凡：其实山西转型和德国鲁尔区不一样，德国鲁尔区是资源枯竭后倒逼转型的，山西还不是这种情况。所以山西也不是完全的“转型”，而是要做“加法”，增加非煤产业，把煤炭产业比例降下来。
对未来要有希望，“没有希望”就酝酿着希望。股票掉到没人要的时候就要涨，这叫绝地反击；煤炭没路走时，大家要活下去就会想办法，这叫穷则思变。这是大好时机，大家没饭吃，一场革命性的变化就可能在酝酿中，人的力量是无穷的，把人的潜能激发出来才能真正发展起来。
国际上赫赫有名的中国企业三巨头“BAT”中的头一个百度的创始人李彦宏就是山西人，山西人很厉害的。“互联网＋”的时代是比特化时代，有很多机会。山西发展的关键是转变思路，抓住机会，找到科学发展、统筹发展的方法，大干苦干。具体来说，山西需要做市场经济的加法、计划经济的减法；做非煤产业的加法、煤炭产业的减法；做煤炭服务的加法、煤炭生产的减法。方法得当，山西大有希望。
